更新日期：2023年1月14日

1. 结论

行政法规应当译为central government regulations。将其望文生义地直译为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是错误的。

2. 行政法规在中国大陆有特殊含义

在中国大陆，行政法规特指中国中央政府颁布的规定，换句话说，中央部门（包括国务院各部、委员会、中国人民银行、审计署）或者地方政府（例如上海市政府或深圳市政府）颁布的规定都不是行政法规。全国人大法律问答与释义的解释如下：

“行政法规是我国最高行政机关，即中央人民政府--国务院根据宪法和法律或者全国人大常委会的授权决定，依照法定权限和程序，制定颁布的有关行政管理的规范性文件。行政法规在我国立法体制中具有重要地位，是仅次于法律的重要立法层次。”

中国的立法体制包括：

  1. 宪法
  2. 法律
  3. 行政法规
  4. 地方性法规
  5. 自治条例和单行条例
  6. 国务院部门规章
  7. 地方政府规章。

然而，绝大多数译者并不了解这层实质的含义，望文生义，把行政法规直译为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清华大学的何海波教授在《中国行政法若干关键词的英文翻译》中写道，

“行政法规译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地方性法规local regulation，行政规章administrative rule。”

《民法典》中文版中，行政法规出现了55次。全国人大官网的《民法典》英文版中，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出现了54次。可见这个错误影响之深。

但是，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 的译法完全忽视了行政法规的实质含义：行政法规是中央政府制定的规则。

3. 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在英文中的含义远大于行政法规

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是指在三权分立的体系中，立法机关授权行政机关制定的规则。例如，

This is an overview of federal 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 — rules promulgated by federal executive branch agencies under authority delegated by Congress.

也就是说，任何得到立法机关授权、由行政机关制定的规则，都是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把行政法规译为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会扩张译文的法律实质，使其包含行政法规、自治条例和单行条例、国务院部门规章、地方政府规章。

举个例子，《民法典》第58条第3款内容如下：

法人成立的具体条件和程序，依照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

这个条款的意思的法人成立的具体规则是立法机关（即人大）通过的法律和中央政府制定的规则，仅限于此。这时如果把行政法规译为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就会扩大原文的法律含义，导致译文的含义包括行政法规、自治条例和单行条例、国务院部门规章、地方政府规章。后三者都是地方政府制定的规则，根据《民法典》法条的文义解释，地方政府没有权限制定法人成立的相关规则。

此外，在非法律语境中，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还可以指大学的规章制度。例如，

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 are detailed directions developed by the college president or superintendent to put policy into practice. They tell how, by whom, where and when things are to be done.

4. 其他参考

laws是立法机关通过立法程序制定的法律。regulations是行政机关制定的规则。

Laws and Regulations
Federal laws are bills that have passed both houses of Congress, been signed by the president, passed over the president's veto, or allowed to become law without the president's signature. Individual laws, also called acts, are arranged by subject in the United States Code. Regulations are rules made by executive departments and agencies, and are arranged by subject in the Code of Federal Regulations.

Page 3 GAO- 02- 812T China's Rule of Law Reform

regulations, rules, circulars, guidance, Supreme People's Court interpretations, and similar local government 3 legal measures. China’s central government laws, regulations, and other measures generally apply throughout China. Although local governments enact laws and regulations, these must be consistent with central government measures. In 1996, a number of China's top leaders emphasized the principle of administering the country in accordance with law. Several years later, China amended its constitution to incorporate this principle.

5. 后续

2023年1月12日至1月14日，本人向清华大学的何海波教授请教关于行政法规的英译。经何老师同意，将邮件沟通内容记录如下：

1. 我将以上博文内容发给何老师，向何老师请教。

2. 何老师的回复

Joey好！谢谢你的来信。
我没有考证把行政法规译为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的源头，但这是英文世界约定俗成的译法，基本不会有误解。译名贴切原意当然很重要，但遵循通行译法也有它的价值。
我在《中国行政法若干关键词的英文翻译》一文中对此做过解释，你也看到了，可以再咂摸一下。
海波

3. 我的回复，并征求何老师的意见，以公开邮件交流。

何老师：
您好，非常感谢您的回复。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的确已经广泛地用于翻译“行政法规”。不过，这在用英文介绍、解释中国大陆的立法体制时会出现问题。

如果用数学的集合概念来解释的话，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是全集，包括了（1）中央政府、（2）地方政府、以及（3）各级政府的不同部门制定的规则。而“行政法规”只是其中的一个子集，特指中央政府制定的规则。

我的推测是第一个把行政法规翻译为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的人，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层含义，就好比第一个把Common Law译为“普通法”的人也没有理解Common Law的渊源。复旦大学的高凌云老师在其著作《被误读的信托——信托法原论》中解释到：

“Common Law”的准确译法应该是“共同法”。最初英国没有统一的法律，由于环境条件制约，人们的生活与行动范围被限制在较小的、相对孤立的社区里，每个社区都形成自己的一套风俗习惯与规则，由当地法院执行。公元1066年诺尔曼征服英国后，开始着手统一英国的法律，至公元1215年左右正式形成统一的法律规则取代以前的社区风俗习惯和规则。由于这套法律规则适用于所有的英国人，是全部英国人共同的法律，因此被称为“Common Law”，亦即“共同法”，后来逐渐被其他国家接受，成为目前世界上两大法系之一。由于最初将该概念引进我国的学者将其翻译成“普通法”，之后被频繁引用，目前我国法学界普遍接受了“普通法”的译法，因此本书也沿用“普通法”（有时也用“英美法”）来描述英美共同法。

“普通法”或者“普通法系”这个术语，在我本人刚开始学习法律的时候一直困扰着我，我始终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普通”了。直到读到高凌云老师的这本书的时候，才明白是翻译错误惹的祸。因此，现在从事翻译工作，我始终坚持翻译应该译出其法律实质，而非仅仅是望文生义式的翻译。

综上，我本人对于将“行政法规”翻译为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还是持保留意见。

另外，我平常有写博客的习惯，给您发送的第一封邮件的内容也是博文内容之一。
因此，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想将您的回复也同步到博客中作为记录，特此征求您的意见。在您同意之前，您的回复不会同步到博客中。
感谢您的时间，期待您的回复。

4. 何老师同意公开。

可以。法律翻译中有许多问题，欢迎继续探讨。